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祁志远:它无法捕捉,又无所不在

来源:《青年作家》 发布时间:2023-07-27 16:17:14


(资料图片)

不知是巧合,还是有意,史若岸这两篇小说的标题都带着“风”。

风这一现象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,也常为作家青睐而诉诸笔端,但风究竟为何物,却让人难以捉摸。虽有树叶震颤,风车转动,但这无色无相之物,给出准确的定义也着实不易。庄子在《齐物论》中将风释作“大块噫气”,虽然生动,却仍抽象。风本质上是空气流动的产物,不过人们的肉眼凡胎,很难看清风的本体,只好将风寄存于片刻的感觉。

史若岸的这两篇小说,正是关于感觉的作品。《旷野的风》故事并不复杂,讲述的是男主人公对一次“特殊”相亲经历的感受。之所以“特殊”,是因为相亲的对象完全不按照以往的“套路”出牌,未免让主人公感到措手不及。一方面,女孩腼腆沉静的性格和惜字如金的回答,让原本应该遵循“套路”的相亲变成了“我”的“一场尴尬而笨拙的独角戏”;另一方面,这样一次“非正常”相亲过程也唤起“我”对相亲的重新审视与思考:相亲的出发点还应该是人与人之间真诚的交流,而非机械的演出和功利化的挑选。

整体而言,史若岸在小说中刻意营造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。一种是以模式化的相亲和约定俗成的暗语为代表的平庸感。正如人物所言:“日子过得就像一只永远打不翻的船,自己就坐在这安稳的船上,成为了一个比无趣更无趣的人。”这种不变的秩序感对抗的是初次面对相亲的紧张不安之感,但随着相亲次数的增加,生活渐渐乏味,安稳之感也沦为平庸之感。主人公虽然安于现状,试图做一个“无可挑剔的正常人”,却也渴望从秩序和法则当中抽离出来的新鲜感,希冀以此来对抗生活的平庸。这是第二种感觉,也是作家刻画的重点。在面对那位“特殊”的相亲对象时,言语和套路都失了效,“我”仅能从表象去观察女生的行为,并将感觉和臆想作为判断和行动的依据。不过在尴尬无奈的同时,新鲜感也相伴而生,就像“我”因无聊而重新“感觉”起食物尤其是薄荷叶的味道,那一瞬间似乎也成为了“我”最接近生活本真的时刻。以感官和心灵去“感觉”沉默背后的东西,或许才能真正迎来那阵“来自旷野的风”。

《曼彻斯特的海风》则表现了失恋者的自我疗救和淡淡的乡愁。在与相恋近十年的恋人陈渊分手之后,女主人公产生了失恋综合症。尽管她对此讳莫如深,却在得知被陈渊删除好友后情绪崩溃。虽然主人公试图通过写论文和语音聊天来平复自己的心情,但好友九月却直截了当地揭开了她的伤疤,并且给她下了最终的判决书——陈渊与高中同学朱黎相恋。这无疑给她还未愈合的心灵又来了重重一击。如何疗救自己的情感和生活,成为作者笔下的主题。就主题和结构来说,《曼彻斯特的海风》与电影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有相似之处(标题也有所借鉴),讨论的都是人在遭遇创伤后如何面对生活的问题。不过史若岸小说的内核却略有不同,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表达的仍是《老人与海》式的主旨:尽管生活给了我们意想不到的重创,但我们仍要勇敢面对生活。与粗犷的美国精神不同,《曼彻斯特的海风》所表达的情感则更为委婉。在小说后半段,“我”为那个长相酷似朱黎的醉酒女生送去热水和三明治,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与自身的和解,这与是枝裕和导演的《海街日记》在精神上倒是有相通之处。而在小说结尾,老太太的“从曼彻斯特搬到了曼彻斯特”的隐喻,更让“我”明白了时间“是万物的组成,而非替代”,它不仅是治愈心灵的良药,也是面对生活最基本的方法论。

如果小说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,似乎还不足以打动读者。作者的独到之处在于,以主人公的故乡孤竹和留学地曼彻斯特串联全文,延展了故事在空间上的广度,增强了文本的张力。作为“我”和陈渊相识相恋之地的海滨小城,孤竹寄寓着某种特殊的情感,它是集合了回忆与乡愁的综合体,是漂泊异国的学子在失落时唯一的心灵归宿。相反,曼彻斯特则是伤心之地,雨雾笼罩,阴翳难开,孤独冷寂,孑然一人,难免让人产生阴郁的情绪,也不能不生起几分思乡之感。不过说到底,曼彻斯特仍是另一个孤竹,因为时间的涤荡并不能冲刷掉所有的回忆,曼彻斯特注定要承载着另一种记忆。如果线段的两端是孤竹和曼彻斯特,那么中间则是生命的轨迹。从孤竹向西望,目光或许能更快到达曼城,但正如主人公告诉九月的那样:“只有向东望,才会经过海边的曼彻斯特。”是的,只有向东望,目光才会经过孤竹所滨的渤海,才会经过陈渊所在的美国,才会经过大西洋将海风带去曼彻斯特,才会经过那些曾经留下记忆的地方。也许只有认识到这一点,我们才能真正审视从曼彻斯特搬到曼彻斯特、从孤竹搬到孤竹的意义,才能真正理解史若岸笔下的“精神还乡”。

这两篇小说虽都以“风”为题,主题和内容却大异其趣,不过仍有部分相似之处。整体来看,两篇小说都聚焦于城市个体的生活与情感世界。一个是久陷于相亲迷阵的上班族,一个人是一直没有摆脱失恋创伤的留学生,他们对生活似乎都丧失了兴趣与信心,长时间活在一种平庸阴郁的氛围当中,对他人的不信任,自我的封闭与隔阂,都致使他们身心俱疲,但情感细腻的他们深知不能久滞于此,应该做出某种改变。这是两位主人公都具备的潜能,也是推动故事发展的内因。从结构上看,两篇小说都是以第一人称叙事,主人公占据着叙事的中心话语,无论是关于相亲的经历,还是有关过去的回忆,几乎都是通过“我”的感觉来展现。换言之,他者不过是投射到“我”的视界范围内的感觉之物。这样一来,人物在感觉的世界里或许可能走向偏狭和极端的方向,但也存在自我治愈的可能,这是必然之外的偶然。在故事的结尾,作者都给予了他们光明的希望,无论是回拨的电话,还是对老太太那句话的回应,都意味着生活应该继续,因为治愈之术或许就在生活本身。

同样,这两篇小说的创作时间相隔数月,也如同史若岸这段创作期的两端。稍早些的是《旷野的风》,它具有明显的村上春树式的风格。“有那么一瞬间,我觉得舌尖上有一片叶子正在发芽”……诸多奇妙新颖的比喻,以及翻译腔式的叙事语调,都为史若岸所借鉴和使用。另外,小说中人物对相亲经历发表的评论,对人生清醒而冷静的认识,也略显残酷与刻薄。而从《曼彻斯特的海风》中则能看出史若岸的成长,她正在努力内化村上春树等人的调性,熔铸自己的写作风格。同时,她也试图通过延展文本中的空间与时间,来让自己的创作更加立体和丰富,以此来不断突破自身写作的疆域,探索更多的可能。

风给我们的感觉总是朦胧缥缈、行踪难觅的,青年作家史若岸以她细腻而诗性的笔触描摹了两种风的形状,有待读者久久玩味。但无论是旷野上的风,还是曼彻斯特的海风,都似乎在表达着这样一种感觉,诚如林少华在评论村上春树作品时所写——它无法捕捉,又无所不在,轻盈散淡,又叩击心扉,凉意微微,又温情脉脉,似乎在轻声提醒人生旅途中昼夜兼程疲于奔命的我们:且听风吟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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